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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第 8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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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挂有香港和内地双牌照的迈巴赫自停车场缓缓驶出。车内的男人已经挂上蓝牙耳机,吩咐勤德那边先开始述职会议。

    程俊仪蹲在落地窗前,目送着车子离开,又发现了歪掉的重点:“商先生的港牌竟然只有一个数字3,真好记。”

    应隐闻言,果然也注视了一会儿。明黄色牌照上确实是干干净净的“港·3”,她不了解香港车牌的发放机制,但料想如此简洁,必然昂贵。

    只是为什么是“3”?想拍一张“8”的话,对这个男人来说也不难。

    俊仪有些稀奇古怪的思路:“那将来要是他跟谁交往了,车接车送的,岂不是一眼就被认出?”

    应隐敲了一下她脑袋:“你跟他交往?想这么多,过来收拾行李了!”

    今晚上她还有最后一个大夜,接着明天便收尾杀青了。进组三个月,她带了五六个行李箱,名不副实、面积大缩水的套房早就被她的私人物品占满,收整起来得有一阵工夫。

    距离上戏还早,应隐蒙上眼罩,准备再补补觉,耳边却听小助理话不停:“你刚才为什么没请他进门说话?”

    “跟他不熟。”应隐语调平板,心想,幸亏没请,否则让他看到满屋子乱飞的真丝睡裙蕾丝内衣,她还有什么明星光环?

    “他也没有说要进来。”

    “人家讲礼貌。”

    俊仪:“好喜欢。”

    应隐:“……喂。”

    俊仪解释:“我只是觉得现在讲礼貌的男人很少,尤其是有钱男人。宋总就不太讲礼貌。”

    “你又看出来了?”应隐觉得好笑,带一点自嘲。

    “如果今天骂的是宋总,我们可能都要遭殃,他不允许别人冒犯他。”俊仪叠着柔软的衣物:“但商先生真有礼貌,连我讲话他也都会看着。”

    她愣愣一阵,说出心底话,“他看着你讲话的时候,你觉得自己很重要。”

    应隐心里一紧,嫌她话多,扔了个枕头过去让她安静。

    程俊仪敏捷躲过枕头,说完最后一句:“他还来救你。这么离谱的事,他来得这么快。他是会来救你的那种人。”

    应隐忍无可忍,翻身坐起:“干什么,没完没了一见钟情了是不是?”

    俊仪心里没有男欢女爱,因为她颈侧有一大片被烫伤的疤痕,向来没考虑过谁会喜欢她。这一点她老板也知道。可见老板此刻的暴躁并非因她而起。

    每当她发脾气的时候,小助理程俊仪就闷声不吭,因为她知道,过不了多久,应隐的脾气自己就会消退掉了。

    柔软的、堆满了真丝织物的床铺发出轻微动静,是应隐躺了回去。她闭着眼,干净的两道眉皱得死紧。

    “咦。”俊仪从她呼吸里就听出她还没睡,拎起一条羊绒,“这个收不收?”

    应隐摘下眼罩,暗红色的披肩被酒店洗净烘干了,已经没了那股洁净的香味。她轻轻地说了一句“shit”。

    又忘记还了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黑色银顶迈巴赫平稳驾驶,开过国道边的小镇时,跟来时一样,又引起了围观和目送。

    这是自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承袭而来的迈巴赫真正血统,而非街面上寻常能见到的梅赛德斯-迈巴赫。一千六百万级的座驾不过是商邵日常的商务车,超6米长的车身,让前后座在挡板升起时也有充沛的活动空间。

    林存康知道,商邵进入到工作状态中时心无旁骛,不喜欢有人打扰,因此不等他吩咐,便自觉地升上了挡板。

    蓝牙耳机里,高管的汇报有条不紊,平板上的会议界面同步播放着季度数据,商邵认真聆听,垂眸的视线专注清明。

    习惯性地,他伸手从西裤口袋里摸出白瓷制的烟盒。

    瓷盒薄而润,没有任何指印,比一些人的眼镜片还干净。上盖由银色金属链接,揭开,里面是三支香烟和一柄火机。

    香烟是南美定制,并非市面上能买到,有淡淡的沉香味,温和雅致,即使是不抽烟的人,闻着也觉得舒心。

    这是商邵每日随身的物件,三支烟,绝不超额。社交场上,难免有别人给他敬烟,抽与不抽,全看他心情。

    到他这种地步,拒绝别人,接受别人,主动权已全在他。

    摸出烟盒时,指侧碰到另一件坚硬物件。

    他咬住烟,微垂的视线愣了一愣。

    手指勾出,掂在掌心,一枚方糖似的绿色宝石戒指。

    蓝牙耳机里,汇报已经结束,众人都等着听他发问,谁知道他此刻心不在焉,眼神微眯,咬着烟的唇角也微微怔松。

    是她的戒指。早上知道要过来,便打算危机解决后,亲自当面还给他,于是从康叔那里要了回来。

    没想到还是忘了。

    商邵失笑地摇了摇头,却没还给康叔,而是学他的样,将之收到西服内侧口袋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应隐一觉睡醒,窗外阳光还是很盛,她把眼罩推上额头,第一件事就是从被子底下摸出手机。

    要命了,刚刚入睡前一直在想着怎么给商邵发短信还披肩,以至于梦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,睡得她十分心累。

    俊仪给她倒一杯冰水,瞧着她解锁手机。

    有一则新短信,发件人是「商先生」。

    真丝被凉凉的,应隐忍不住趴下,把脸贴上去。贴了一会儿,她才打开商邵的那则短信。

    其实是很寻常的措辞:

    「应小姐,你上次扔给我的戒指,打算什么时候要回去?」

    应隐却能想到这男人说这话的语气与眼神,如山林晨雾,清淡的,又令人捉摸不透。

    她翘起腿,两条小腿交叠回勾,从程俊仪的角度看,她就像个小姑娘。

    应隐回:「你什么时候有空?」

    商邵居然回得挺快。不过几秒,他回复:「取决于你。」

    要亲自去拿吗?应隐吃不准。

    商邵希不希望她亲自去拿?这样好再次相见。

    她迟疑不定不过数秒,商邵却已道:「我可以派人送给你,今天这个酒店?」

    好,原来他不需要再次相见。

    应隐刚刚还悬着的心落了回去。

    她在短信里公事公办地提醒他:

    「我明天就杀青离组了,最好就这两天。」

    「你的披肩,也一起交给你派过来的人么?」

    商邵说:「凭你高兴。」

    应隐回了大逆不道的一句:「还以为商先生做事只会凭自己高兴。」

    预料中的,商邵果然没回复她。

    应隐没特意等,束了马尾去跑步。跑步机是她让酒店搬进她房间的,毕竟她每天都跑,又是大明星,去健身室很不方便。

    跑步时,手机放在一旁窗台上,一有震动就很醒目。

    但直到她跑完去洗澡,手机也始终没再有动静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商邵刚跟华康的董事长打完一程高尔夫。

    秋天下午的太阳也激烈,但不如夏天刺眼,两人回到遮阳篷下休息,跟随的下属和球童都收了伞,远远地站开。

    华康作为新布局的央企,董事长谭北桥地位非同凡响,六十岁,院士工程师,享部级待遇。别人见他无端低三头,但商邵却不用。

    商宇开赴内地,按理说是平等合作关系,但谭北桥跟他父亲商檠业有交情在,商邵便视他如前辈,端好了谦逊内敛的姿态,恭敬,但不拘谨。

    “我上个月在香港,跟你爸爸难得相聚,听他的意思,放你来内地他还是很舍不得的。”谭北桥跟他闲聊。

    “让您见笑。”商邵勾了勾唇,“这两年我们父子也算得上是两看相厌,我来内地,他长松一口气。”

    谭北桥大笑:“你啊你!别当我不知道,当年为你的婚事,你爸爸可是焦头烂额,怎么样?现在有没有什么新的姑娘?”

    但凡长辈主动关心起婚姻感情,多半都跟着下文。

    商邵自然知道他意思,但没给机会,讲话滴水不漏:“还没有,不过,也暂时没有打算。”

    “是你眼高于顶。”谭北桥笑言,“我本来还说,有个很好的世侄女想介绍给你,刚从英国回来,该跟你聊得上话,人也漂亮,生物学硕士。”

    商邵一听就知道对方年纪颇小,笑了笑,婉拒:“这么年轻,配我委屈了。”

    谭北桥转过脸去看他。

    离四十尚有距离的年纪,但只有眼底沉静暴露人生阅历,多余的岁月痕迹,便很少了。这也许也是得益于,他并非是那种西方的五官轮廓。

    他是东方式的,温润的双眼,鼻骨挺,但并不过分硬朗,一双薄唇,配上清明又沉稳的眼神,使得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很捉摸不透、八风不动。

    是很耐得住琢磨的长相。

    何况还有经年从英国皇家公学里教养出来的谈吐,一身浑然天成的优雅。不说举手投足,他连讲话的语速——那种恰到好处的匀缓、沉稳,都让人觉得矜贵。

    谭北桥调任过几个单位,都是在南中国深耕开拓。要在大湾区做大宗生意,进出口、珠宝、航运、港口、基建、酒店、医疗、轻工……就绝绕不开商家。

    他跟商家算是熟络,因此很清楚商邵的品行与才能,更清楚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往他身边送女人,以指望能得他青眼相看,好跟着鸡犬升天。

    但商邵自始至终,片叶不沾。

    除了一年前,那场鲜有人知的、被紧急叫停的订婚宴,和那个传闻中离他而去的女人——

    谭北桥自以为知道全部。

    他望着起伏不定的辽阔绿茵场,眯眼:“看来像你爸爸说的,你还没做好投身下一场的准备。”

    商邵不置可否,只是勾了勾唇。

    过了会儿,老人家自知扫兴,托辞去洗手间。商邵目送他走,接着让康叔把那支私人手机给他。

    「还以为商先生做事只会凭自己高兴。」

    这确实是有失尺度的一句话,考虑到早上的兴师动众,更觉不出是揶揄还是埋怨。

    商邵在户外椅上搭腿坐着,檐下暗影的眼底瞧不出情绪。

    过了几秒,他拨出电话。

    应隐正在冲澡,浑身泡沫,听到程俊仪喊着什么。她关小水,满手泡沫停在颈口,仰着脸:“啊?”

    程俊仪已经拿着手机到淋浴间门口:“商先生电话。”

    应隐手忙脚乱:“别接别接!”

    晚了。俊仪已经划开了通话,递了过去。

    淋浴声沙沙地下,应隐只能就着泡沫接过。滑不溜秋的,她捏得很紧,站得也紧,声音更紧:“商先生?”

    商邵听了两秒:“下雨了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应隐条件反射地关掉花洒。

    雨声停了,呼吸在密闭的空间里清晰了起来。

    商邵明白过来,顿了数秒,才说:“下次洗澡时,可以不接电话。”

    高尔夫球场的遮阳篷也许是有些年头了,他觉得不太够用,虽然秋日微风吹过,他还是被晒得燥热。

    “是助理接的,”应隐低声解释:“她今天得罪了你,所以不敢怠慢你。”

    商邵笑了笑:“你是在说她,还是在说你自己?”

    “我还没有把你得罪透吗?”应隐静了静,说话有回声:“商先生,我怕你。”

    她怕他。

    这三个字,从商邵心底缓慢地浮起,泛起水纹。

    他顺她的心意,话语亦真亦假:“得罪了,也欠了人情,不还一次,你像惊弓之鸟。”

    应隐僵住。既为他顺势应下的“得罪了”而心里一沉,也为她在他面前的透明。

    他多轻易将她看穿。

    “你刚才说,以为我做事全凭自己高兴。”商邵续过话,漫不经心地:“也不算说错。”

    应隐的心跳停了,呼吸轻轻屏住。

    “那怎样才是你高兴的方式?”

    她主动问,商邵没有拒绝的道理。

    他衔了烟,淡应道:“那就见一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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